图雅2021年10月诗

《国庆这天早晨》

我问老父亲

今天有没有阅兵式？

没有。

为什么没有？

“100年”不是搞了吗？

我也不知是那根神经搭错了

怎么想到阅兵式

2021.10.1

《蛇之谜》

还没醒

父亲就在房门外叫我

说有条蛇

声音里充满疑惑

他哗啦一下拉开卷闸门

跟邻居说

有一条小蛇

我慢慢醒来

躺着想蛇怎么进来的

起来后

父亲在厨房

给我看蛇当时所在位置

蛇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上了灶台

仍然是难解之谜

2021.10.3

《小院晨光》

晾完衣

瞅了一眼葱茏的枇杷树

树叶被晨光分出不同层次与质感

清丽似乎独属于这个时辰

这个不大的杂乱的小院

有猫？

树荫里丝瓜架下草丛中

一只大黄猫侧躺

两只小黄猫

正埋在她的腹部吃奶

大猫秀气的脸

透着所有母亲的镇静

我希望老父收养它们

他不想养

说母亲在世时收养了几个

最好看的那个白猫

母亲一走它也走了

好多次在街边看到白猫他都弯下腰

看看眼睛是不是一只黄一只绿

结果都不是

“是不是那只猫死了？”

他问我

2021.10.3

《粉花儿》

大弟媳抱着外孙女

来父亲这边

孩子总是能带来一些欢愉

她会说不少词了

呈现出所有女孩的天性

喜欢花

指着邻家的花

说:“花。”

我抱她去“偷了”一朵

2021.10.3

《熬夜的人》

三十多年前他就喜欢熬夜

那时熬夜的他

能起得很早陪我去远方

能在每个星期的第一天早晨

去镇上车站接我

吃一碗小刀面或小馄饨

去上班

这个熬夜的人有一副红掌

这是某种非同凡人的象征吗

我并不认同

中年的他一成不变

渐渐融入黑夜

黑了面孔

黑了牙齿

黑了我们本该敞开的大门

2021.10.4

《一种抒情》

与父亲说到酥油茶

我说一口也喝不下

我佩服什么都能吃都能喝的人

父亲说母亲去世后

他什么都能吃也能喝了

我说我以为奶奶生的人都是吃素的呢

他说他过去不吃肉

是看我母亲只买那么一点肉

说自己不喜欢吃

我的母亲才能吃得好

2021.10.5

《无问西东，只顾南北》

从南方回到了北方

钥匙没找到

先给先生打电话回家开门

再给父亲报平安

老人家说怎么才到

怎么要七个小时

我说高铁站不在家门口呀

下了高铁

乘地铁

在地铁里还得倒车一次

出了地铁还要打车

一折腾可不就……

我都没跟他说

现在够快了

早先十七个小时呢

火车还不直达

转车还不能提前买票

车上过夜是常事

人挤人

挤出渣子了

这一趟要经过四个省

要是在古代

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2021.10.8

《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礼物》

父亲早晨五点左右

就起床了

我醒来

他都把自己的衣服洗完了

开水烧好了

就像圣诞老人

悄悄忙碌的身影你看不见

等你看见时

他已散完了礼物

2021.10.9

《掉发》

“怎么掉这么多头发？”

父亲问

他正在房间扫地

“没事，不还在长嘛。”

我回答

让我想起盥洗室擦地的夫君

问我的同样问题

我回他

正常的人一天要掉160根头发

貌似科学的解释

也是对自我的安慰

2021.10.9

《沁凉》

有点后悔

昨天离开前没去小院看看它们

前天下着蒙松雨

娘儿仨还在杂草地依偎在一起

像死了

我用老家唤猫的声音:“蜜——猫”一唤

抬起了三个头

俩弱弱的小猫

现在有母亲焐着

还不觉得自己是小可怜吧

那清澈的眼神

胜过晨曦

2021.10.9

《她活着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上午十点多钟

就把米下了锅

小叔来了

就多做了两个菜

小叔夸我做得不错

父亲说我做的带鱼不如母亲

说母亲烧的鱼无人能比

越说越痴迷

越说越神醉

我本想说我婆婆做鱼也好

说出来的却是

“看来我妈并非一无是处哦！”

2021.10.10

《看得见风景的门》

父亲家的门是玻璃的

坐在里面的我总是不自在

但也有好处

来来往往的人

本色出演他们的行走

我可以免费观看

其实大多数时候

我看的是路对面的院子

院里空荡

长势良好的谷树

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

把小院变成风景

36度高温

阳光毒辣

它仍是我百看不厌的栖息地

斑鸠从树上跳到墙头

从墙头跳到电线

就在我满足于眼前的风景时

隔天树没了

整个院子变得丑陋起来

“为什么把树砍了？”

“杂树，要它干什么！”

父亲替邻居说的话

我很难接受

我也知道自然的给予是巧合

失去是必然

2021.10.11

《关于生日》

母亲并不确定我的生日

九月初八还是初九呢

反正我没选择重阳节作为生日

昨天还晴空万里

今天却是阴天

早晨还下了小雨

母亲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小家伙生日晴天好

大人阴天好”

可她老人家并不知道

一直以来阴天我有点抑郁

特别是现在

她老人家生的子女刚死了一个

2021.10.13

《重生》

父亲要去浙江旅游

我电话他

带雨伞毛衣

最好多带一双鞋

然后我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是初八还是初九

他想了一下

“你生出来后，你妈跟我说

今天初九。”

太难为他老人家了

半个世纪的一个小细节

让他从衰退的记忆里

挖出来

等于我刚刚从他的脑洞里

诞生了出来

2021.10.14

《我妈一辈子都没改变过来的人》

“马桶我擦了

最下面刷不到

手下去

搞干净了。”

到底是破了他的底线啊

真不敢相信

这顽固的

跟我较劲的

扬言脏就脏不管别人怎么看的老头儿

把马桶卫生做得这么彻底

我小有胜利者的快慰

可是过了几天

他说

“你在家

我天天擦

等你走了

有这时间

不如去桥头看下棋

看打牌呢。”

2021.10.15

《天冷了》

大风干干的吹了两天

葡萄瘦了

味道更甜

我并不想看着它变成葡萄干

在它的皮肉里

我咀嚼出一位诗人的话

饿的时候

吃葡萄

补充快

直接被吸收

不需慢慢转化

2021.10.16

《连续的梦》

一

两女生，美丽的90后

记者站的小记者，跟我一起

在80年代我曾就读的师范

女生宿舍区的院子里

她俩很快下了台阶

其中一位把手机和钥匙放在桥廊上

我可不能站在此处不走呀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二

母校变得很大很大

已经分不清它的边界

有两个同学调到母校当负责人

我望着办公大楼

问现在母校叫啥名

同学告诉我后我很快就忘了

我又说学校没围墙了

他说是

他坐在墙根处神情困顿

我们共同看着没有挂牌的学校

三

四个男同学

我们在一个单间里喝酒

一个男同学说我清高

不经常回来

不跟大家聚会

我伸出手就去guo他脑袋

却guo到别人的脑袋上

大家笑起来

他躲闪了

等我看到他时

才发现他们都是光头

我问你们为什么都剃光头

他们笑而不答

2021.10.19

《中秋日》

八月十五上午

父亲跟大家去了火葬场

可是两年前母亲去世他没去

那天早晨

他独自在门口那条巷子里

半闭着眼靠在躺椅上

也没去墓地

我理解不了也不会问

在火葬场我们等待着等待着

天很热我们在等待

我们在一处焚烧草纸和冥币

我们很热

不久听到抢夺的喊声

原来是父亲抱着大弟的骨灰盒

边哭边走

“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父亲的脚步很快

大家都跟着跑

大家的泪跟着跑

一会儿我就看不到父亲了

到家后我只对父亲说了一句:

大弟陪母亲过节去了

2021.10.20

《晚上遇见小男孩与母亲对话》

“给我买笔芯。”

“笔都没了买笔芯干什么？”

“不行，我要笔芯！”

“那你把笔要回来。”

“给人家了不能要。”

“不要回来，我也不要你。”

“你就犯法了！警察要抓你坐牢！”

“坐牢才好呢，有吃有喝，还不用管你。”

“呜呜呜呜……”

2021.10.21

《无语》

脚紫了

就医

大夫开单检查

CT

核磁共振

B超多普勒

心脑电图

胃镜拍片

验血验尿验便

花一万多

没查出原因

最后

看鞋垫

袜子掉色

我问老丁:

你编出来吧

他说是

夸张

2021.10.21

《疯子》

由于疫情

两年没有聚会的三家老乡

有一家提出聚聚

宴席上

与我有微信的老乡女儿

对大家说我写诗

我笑笑不解释

酒过三巡

没喝酒的一个夫人

说诗人都是疯子

比如海子呀顾城呀……

我笑笑不解释

做庄的老乡问我怎么看

我说

每个行业都有疯子

2021.10.22

《我只想说“滚！”》

你说你开诗会

他们问是哪里举办的

是民间

他们撇撇嘴

你说你获奖了

他们问是谁给的奖

是民间

他们撇撇嘴

你说你出书了

他们问是哪个出版社

没书号

他们说非法

你说你出国交流

他们问有报销吗

自己掏

他们说还不如跟旅行社

省钱

他们忘记了一点

没有免费的午餐

2021.10.21

《拒绝熟人加我微信》

用我夫君的话说

有事打电话不就得了加什么加

2021.10.22

《霜降》

我曾对某人说

全世界都不爱你了

我也爱你

今天我对自己说

全世界都不爱我了

我也爱我

我从来不嫌弃自己

对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事实证明

在我爱我的情况下

才看得见光芒

即便寒夜漫漫

也能独行

至彼岸

2021.10.23

《放生》

以为在钓鱼

走近才知是放鱼

旁边站着中年妇女

双手合十

他们面对湖面

估计是一对母子

估计是放生

他先是一条一条放

最后拎起兜一倒

全放了

这时我看见他弓着的腰

露出如鱼的纹身

细看时

发现下面有人字形的凹陷

赶紧收起目光之网

放了这条鱼

2021.10.24

《解释》

——人怕出名，猪怕壮。

可以让你一夜成名

也可以让你一夜成鬼

2021.10.24

《动静越来越小的深秋》

地下超市广场上

跳广场舞的几支队伍

只看到挥舞的动作

热闹的声音

仿佛被夜空吸走了

播放的舞曲

像捏着嗓子说话

只有两个老头

坐在石围栏上欣赏

前几天

一队人从某小区出来

只有领头几人

看得出是吊丧

没有花圈

没有戴孝

没有哀乐

没有哭声

像游击队

悄悄地向十字路口走去

时间再向前倒

在一家外贸店

老板娘她告诉我

我们楼有个八十四岁老太太

还是教授呢

去世了

门口没花圈没告示

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走了

她感叹着

2021.10.25

《采蜜》

头七那天

家里几个人去了山上

侄女和她丈夫

在大弟的碑前忙乎

阳光下

一只蜜蜂在小弟的身上

忙来忙去

小弟告诉我它在找糖

把手伸过去

蜜蜂马上跳上了他的指尖

就像这是一朵花儿

糖高的人

最终让它失望地飞走了

2021.10.29

《年轻时没学会养钱》

有个养老院

在津划了一块地

地点好

交通好

附近

有最大的湿地公园

有三甲医院

这家机构

在很多城市有了养老院

住进养老院的老人

据说能多活十年

看着广告墙上的老人

健康优雅的活着

我也想投个资

一年40万

交够五年

就可以安享晚年

可我到哪儿弄这么多钱呢

2021.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