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2021年7月诗

《到了山顶》

好凉快

正要登高望远

一个小伙说

“这么大年纪

还爬上来了！”

三个老小孩

楞住了

正要找他理论

一个女孩把他推走了

像推走一个粪球

2021.7.1

《缆车上》

当马仁山茂密的森林

在身下

绿海般涌动时

云顶高原

仿若另一颗星球

落入眼前

置身其中

泅渡与飞翔

惊喜与惊恐

一条命运的绳索能够给予的

它都给了

2021.7.2

《绿》

接到陈娘

驱车进入河岭寺冲

漫山遍野的绿

为这位前女兵拉开欢迎的队列

一棵棵冲天的水杉

已到壮年

栽种它们的战士

已不见踪影

往前就是某年事故炸出的坑

我停止了脚步

让伤痕保持它的尊严

让飞奔的山石在想象中坠落

让大地的绿覆盖它们

2021.6.30

《雨声不断》

外出一月

越来越焦虑

诗选没电脑整理

画没法去完成

网课落下很多

各种缴费无法办理

要读的书没法读

要办的活动没法办

我已不是我

生命被架空

等待的是

坠落

坠落

坠落

2021.7.3

《雨》

天被雨控制了

没有什么可以挡住

雨的暴行

这透明的东西

叽里咕噜

啃着骨头

吸着骨髓

现在正在

喝血

撒尿

大锅已沸腾

将有多少无法幸免的

头颅

被煮

2021.7.2

《山里》

群山黑得如门口的

拉布拉多

村里的老人

坐在路灯下聊天

一条半大的黑狗

走在前头

走着走着

我忘记了它的存在

它也真的消失在

感知的范围

景区门口的各种发光体

安静的亮着

安静得毫无道理

在这100年的夜晚

2021.7.2

《继续阴雨》

这倒霉的雨天

让人烦透了

六月我几乎没穿过一次

干爽爽的衣服

皮肤总是黏糊糊的

极力与人保持距离

所有的接触

都会产生心理的不适

《六月，我飘在南方》

闷热的时候

寄希望于雨的清洗

落雨的时候

又寄希望于满天星斗

在北方想着南方

在南方

北方又成为我的万有引力

就像夏加尔拽着飘飞的妻子

2021.7.3

《读家谱》

父亲找出家谱

放在门口的地上晒

等到下午

我拾起

正襟危坐

慢慢读

第一天读到

我的姓氏

跟大禹的子嗣有关

第二天我读到

我的姓氏

各代名人

第三天

在谱系里找到

爷爷，父亲，叔叔

大弟，小弟

没有三个姑姑

没有我和妹妹

我对父亲说

看完了

并告诉他

在历史的进程中

有很多外族

改为我们的姓氏

我们未必不是外族

2021.7.3

《马背上的戈黛娃》

“如果真心想帮助他人，

就不该去想他人将怎样回报自己，

难道不是吗？”

年轻貌美的伯爵夫人戈黛娃

为了给人民减税

赤身裸体骑在马上

羞涩地走在罗马街道上

当她的丈夫问她这样做值不值得时

她如是回答

一千年过去

她的行为仍然是至善的体现

一千年过去

她仍是大义的先锋

她的裸体画没有一丝亵渎

只有善良的高贵

矜持的美丽

2021.7.3

《梅雨》

天空酿造的酒

很稠

在江南高铁的窗上

挂杯

2021.7.4

《啊，朋友再见》

佳片有约

播放南斯拉夫《桥》

本不想看

以为父亲对它感兴趣

就陪他看

父亲突然问

南斯拉夫不是没有了吗

对，是没了

那现在叫什么

波黑

他跟念了一声波黑

我有点过意不去

用手机搜出

分成的七个国家名称

一个一个念给他听

他看了一半就说看不懂

起身睡去

我坚持看完

看着三个人

越走越远

2021.7.4

《小暑》

眼镜不能戴了

耳根的痛

扩散

像渤海湾

弧于脑壳

半夜

需要深沉的海去填补

冲刷我的咽喉要道

南方六月

给予我的火

需要这般幽咽的回溯

去扑灭

2021.7.7

《怕》

二十多年前

离开乡镇中学

觉得到任何地方都不怕了

到了城市

虽有各种艰难

但确实没有什么让我怕过

二十多年之后

再回到乡镇

一切变了

我真的怕了

开始怀疑

落叶是否归根

2021.7.8

《山里行》

下过雨的早晨

沿着山路便道散步

身边的护栏

开着同一种粉花

稻田禾苗嫩绿

菜园里夏季的蔬菜

比童话可爱

不远的青山

稳重而清秀

溪水清澈

间奏哗哗之声

拍照时

那些生活垃圾一个个

跳出来

在树根树枝上

在涧底河床

无法找到一条不带人类

生活痕迹的水流

2021.7.8

《野猪》

山上

柴长满了

没人砍

野猪

多起来

下山

玉米

洋芋

山芋

全搞精光

村民

不敢

杀野猪

它们是野生

保护动物

2021.7.8

《哽》

天还不晚

父亲在看电视

我想去买水果

第二天带路上吃

但坐着没动

眼对着电视也不知道看了什么

最后不想去买了

问父亲厨房里黄瓜是不是他种的

想明天带路上吃

他说还有两个西红柿也是他种的

让我带上

第二天早晨

他洗了黄瓜西红柿

用塑料袋装好

路上我只啃了一根黄瓜

高铁迅猛

一路冲北

四省一穿而过

五小时

落入家中

放下包

看了一眼剩下的黄瓜西红柿

喉咙突然一哽

极少有的感觉

母亲去世时

都没有的

2021.7.9

《有罪》

看到米勒的《拾穗者》

想起几天前父亲跟我说的

现在人太浪费

他亲眼看见

有人一兜包子掉地

不捡

有人隔天菜

再好也倒

他说有罪

我附和说有罪

顺口念了《悯农》里的

诗句

2021.7.9

《有个山冲》

这里的水井

都是按照天上的七星

北斗形制挖的

这里的风水

一定不错

起码是老祖宗的心愿

希望文曲星下凡

就在我思量时

春香一叫:

“二本！”

是前方一肥嘟嘟的母鸡

顷刻安静的山林里响彻着

两个女人的笑

2021.7.10

《少了一个“副”字》

某年下午

有篇关于某重要校友的新闻稿

发到单位网站

第二天早晨六点起床

打开手机

收到主任在凌晨四点发的短信

让我立刻撤掉

因为一个男同事昨晚向她报告

我把校友职务写错了

我紧张得不行

都怪我平时不关注领导职务

光听他们开口闭口叫“zhuxi”

没人叫“副zhuxi”

2021.7.12

《自画像》

沃霍尔画了62个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画自画像

最多的一位

高产的梵高只画了35或40个自己

每一幅都是精神的折射

沃霍尔呢

这位商业插画师

波普艺术的倡导者

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的跨界先锋

应该也有源自生命的投影吧

在参展作品中

给我视觉冲击最大的是

叠加使用三张宝丽来相片

创作出奇特的自画像

它

头的无声位移

仿若灵魂在多维空间的照见

亦或对肉身的出离

“死亡与灾难”

多么深刻又并不明确的

留在这重叠的幻影里

2021.7.12

《鸡贼》

以为这词

是香港方言

没想到

是北京方言

知道是贬义词

并不知道

究竟指什么

原来它的同义词

是铁公鸡

引申为算计狡猾猥琐

脑洞一开

几个人来了

排队

编号

一鸡

二鸡

三鸡……

又觉得这样对鸡

很不公平

2021.7.13

《破旧》

父亲新房卧室两张床

一个床头柜

都是旧的

床头柜

是他年轻时亲手打的

让他劈了当柴火

绝不可能

厅里靠墙一张桌子

腿快烂掉

是祖父母曾用的饭桌

很刺眼

大弟说

原以为母亲爱破烂

其实他俩一样

2021.7.14

《塑造》

我在看一部片子

他像一阵过堂风

路过我

说高仓健是被塑出来的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形象

很肤浅的那种

我没有惊讶

没有回音

继续看高仓健

礁石一样的沉默

邮轮一样的行进

我想很多女人都愿意

做他的大海

2021.7.15

《蚊扰》

月初从南方回来

家里很干净

一个蚊子都没有

昨夜被蚊子几次扰醒

直到搓掉脸上一个蚊肉球

才重新进入梦乡

梦里蚊子还在扰我

起来检查

窗户都关得没问题

走到厅里

大门没关上

两重门像精装本一样敞开

返回房间

跟他说

你忘了关门

进了好多蚊子

早晨醒来

他正坐在床沿上

挠腿

2021.7.16

《暂时性遗忘》

一直没看到那只猫

也不敢问

怕引起不必要的伤感

可是

有一天

父亲说:猫走了

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再没回来

它眼睛长得真好看

一绿

一黄

是什么猫？

还是你告诉的呢。

是母亲养的流浪猫

波斯猫

可是

我就是说不出波斯猫

它可能死了

追随母亲去了

2021.7.16

《素描不是一切画的基础》

中国画的基础是书法

甲骨文多么像画

多么像涂鸦

人类早期的画就是涂鸦

最早的壁画

简单质朴

到了现代主义

马蒂斯、毕加索的画

大家看不懂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

毕加索有很好的素描基础

可他说就想像孩子那样画画

最终他找到了自己

孩子的一面

2021.7.17

《女艺术家的装置艺术》

上百个节育环

别在宝石蓝丝绒镜框里

像古老的文字

黄铜色的它们

书写着在中国妇女下体里的

痛

2021.7.19

《夫妻关系》

以前我把他

看作三座大山

为了翻身

没少斗争

今天晨跑后

在铁轨上

废旧的道路

凌乱的石子

告诉我

泡菜坛子里

那块石头才是他

不是他压着

你

会浮

会烂

而不是可口的

下饭菜

2021.7.19

《大暑日》

南方归来

调整两周

恢复晨练

不带手机

不穿防晒衣

一身轻松

今日路上

想剃个光头

跟过去

做个了结

2021.7.22

《折腰》

把晾干的衣服收了

放在床上

平时坐在床沿叠衣物

今天站床边

叠到他的T恤时

一弯腰

坏了！

赶紧吸气呼气

两臂上举

担心腰间盘突出

那年妹妹腰间盘突出

躺床上一年左右

她是被台风暴雨伤的

我躺下

不知道

是被谁伤的

2021.7.23

《被推迟一年举行的东京奥运会开幕式》

晚上九点多钟打开电视

看到一个个参赛队入场

看到最后也没看到中国队

没关系

后面的表演很精彩

最后的无人机光影艺术表演

让我惊讶得灵魂震颤

无数简单的几何方块

逐渐形成圆

一层一层翻转变化

一层一层星河大海

黑和蓝

深和浅

一点一点的聚散离合

一点一点的果熟花开

这是新冠可以破坏了的星球吗

这是无人席可以冷落的奥运吗

向着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出发

向着明天的美丽和谐前进

我从来没像此刻爱着

这个星球

这个暗夜中闪亮的

眼球

2021.7.24

《这是条孤单的路》

突然觉得那天是不寻常的

起码是那一刻

在被道旁树夹紧的

铁轨上穿行

林荫外的音乐断断续续

清晨的幽光

牵引着我恒定的步伐

不知不觉到了“尽头”

铁轨的两边是我不认识的

交错路线

是什么力量左右了我

站在这里

脑子一片真空

两分钟后

选择了一个方向

对了！

回来时可以放弃这条路

而我没有

我不想随意放弃这条硬硬的

与世隔绝的路

2021.7.24

《跟蝉讲了一个故事》

一只蜻蜓飞累了

趴在地上

像死了

蚂蚁们凑过来

抬它

哎呦哎呦

嗨呦嗨呦

快到蚁窝时

蜻蜓奋力飞起

冲向高空

高到蚂蚁们看不见

有一天

蜻蜓回到这里

蚂蚁们开始骂它羞辱它

不是我们救你

你早死了

蜻蜓看了一眼

再也不回来了

2021.7.26

《穷人》

穷人是没有朋友的

连亲戚也没有

寒风告诉他这话后

就走了

日出而作

日落而不息

只得到月亮的微笑

太阳照亮露珠

照亮汗水

就是不照亮银子

他视铧犁锄头镰刀为铁哥们

视青山为高朋

视溪流为近友

孤灯下

他告诉飞蛾

寡人无案牍劳形

无丝竹乱耳

幸甚

跪安吧

2021.7.26

《遗像》

1.

母亲去世了

需要制作一张遗像

我从手机里调出的

都不适合做遗像

只好用母亲身份证上的头像

灵堂上

母亲显得模糊而年轻

2.

头一个清明

疫情严重

我要主持一场抗疫云诗会

第二个清明

我还是主持百人云诗会

两年多次梦见母亲

她没活在遗像中

也没走远

甚至在梦里

帮我驱鬼

3.

6月

回到了故乡

从黄历上挑选日子

在太阳最烈的下午两点

上公墓

给母亲烧纸

母亲收得很慢

弟媳比较同排碑上的遗像

说母亲的相最好看

4.

母亲的遗像

是父亲楼房里唯一的照片

我不敢看它

白天不敢

晚上更不敢

有一天强迫自己看

母亲表情肃穆

迥异于她活在人世的面孔

爽朗的笑声

愁结的双眉

整洁的牙齿

都不见了

5.

2019年夏天

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

看到很多遗像

还有身份简介

没成想回国没几天

母亲就走了

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没有显赫的家世

没有功名

连一张遗照

还仰仗身份证赐予

2021.7.27

《拒绝与人情无关》

有个研究生

让我给她做考察

我问怎么考察

她说去学校

我说电话可以吗

她说不行

要面对面

我以天这么热

嗓子上火

拒绝了

并不是看她是学生

才敢于拒绝

而是我对这种

强加于人的方式

很不感冒

我一生的努力

都在为自由

为尊严

而不是D

2021.7.27

《抽象的》

分享康定斯基的《黄·红·蓝》

肯定有人说看不懂

这个问题要学学毕加索

有人问毕加索的抽象画怎么看懂

毕加索回答:

就像鸟鸣，你听得懂吗？

好听不就行了。

2021.7.27

《关于口语》

重庆诗人二月蓝

第一次参加沙龙诗会

读了几首诗

有她与孩子的对话——

“来这里做什么呢？”

“玩呗

好玩得很。”

有几位诗人认为

不是“玩”而是“耍”

二月蓝解释

那孩子就是这样说的

这就是事实

写作时非要改成方言

就刻意了

2021.7.28

《下雨了》

她今天早晨去公园了吗

被夹了雨的风吹冷

我从窗桌边挪到厅里沙发上

想起了她

一个把自己穿得像古装片里的女人

每天坐在长廊凉亭中

不看天，不看地

有时音乐响起我以为是她带来的

舞蹈伴奏

可她还是低头

无喜，无悲

她很瘦，撑不起宽大的棉布古装

这身俗艳与怪异

让我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可现在，觉得她就是一个千年孤魂

没准就是我的前世

2021.7.29

《居住地最大的一棵悬铃木》

像一把擎天伞，遮天蔽日

今晨走入伞下

伞架青灰泛白，粗圆，光润

向四面八方柔韧地伸展

这不是传说中的八爪鱼吗

它把我抓在怀里

潮湿的空气散发着鱼腥味儿

我说——

你的气味不好闻

它就轻轻的把我放下

2021.7.31